老槐树下的歌谣
“背背高高,黄米揣枣……”静静地趴在外祖母的背上,伴着这首不知名的歌谣,我醒来睡去,渐渐长大……
小时候,经常住在外祖母家。那门前的老槐树下有我太多的童年故事。
外祖父膝下无子,对我这个外甥格外亲。他经常对邻居说:“我不能把俺小子噙在嘴里,要能啊,就一定噙着……”真是撂在手上怕飞了,噙在嘴里怕化了。两个老人从不曾打骂过我,就连大声的训斥也极少,我享受着贵宾级的待遇。
外祖父体格健壮,性格开朗,整天笑哈哈的,好像从没有什么愁事。他就像罗丹笔下的《父亲》一样,是一个中国标本式的农民。
小时候,我就喜欢画画,画了一张又一张,外祖母总是认真地贴在墙上,谁来了就指给谁看:“看,俺小子画的!……”那眼睛里闪烁的全是骄傲。
八岁那年,父亲去接我,说:“同岁的孩子都上学了,你也该上了!”我不想去,在这里多好啊!外祖父也舍不得我走,可他知道上学是大事,也就劝我:“去吧!遇星期再来!”
可是,很多时候,外祖父总是等不到星期天。他就直接到学校给老师请假:“让俺小子到俺家待一天就回来!”就把我领走了。
外祖母最怕我生病,有个头疼脑热的,她就给我拿药、烧香、磕头;外祖父还会化仙水,端着一碗水,闭着眼念念有词,末了,让我喝下。我总是禁不住笑,他便瞪我一眼:不要笑!不然就不灵了!
外祖母生养了五个女儿,却只剩下了三个。两个小姨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死去了。
母亲总不愿给我提起那段凄苦的往事。还是大姨告诉我的:“有人说你姥爷不孝顺,不让老人吃饱。可是当时家里穷,哪有啥东西吃?你的四姨、五姨就是又病又饿……当时,你四姨已经全身浮肿,躺在炕上说:姐,你抱抱我吧……”大姨泣不成声。
一连失去了两个小女儿,竟没人再说外祖父不孝顺了,可是,两个鲜活的生命换取一个虚无的名声,代价太大了。我想:如果两个女儿能活着,外祖父宁愿背着不孝的骂名。
长大后,上学,工作,去外祖母家渐渐少了。每次去,外祖父总说:再呆一会吧……记得来啊!外祖母总是说:好了,该走了!别挂记,没事就别来了!我深深地知道:一个让留,一个让走——都是爱!
两个老人越来越老了,就轮流到女儿家去住。母亲和两个姐妹都照顾得很好。村里人说:养三个闺女比三个儿子强。他们也很知足。可是,外祖父总是惦记他的老屋,总想回去住几天。大姨说:在这儿比在老家不好多了?每到这时,我总是主张让老人回家住些天,我知道:在老人眼里,女儿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,穷家难舍啊!
外祖母与人为善,忍让大度,可是,在她最后的日子里,她的性情大变,经常大骂精心伺候她的女儿,大姨说:娘糊涂了。母亲说:我看不像!后来有一次,外祖母说:恨我吧!恨我就不想我了!我死了以后,恁三个都不要哭。没有兄弟哥,自己不要哭坏了!三个女儿在外祖母的床前偷偷地抹眼泪。
外祖母在三姨家静静地去了。当时没有电话,是三姨家的表弟骑自行车到单位来找我的,他含着泪说:姥娘不行了。我随表弟急驰而去,一路上泪水迎风飞落……
我赶到的时候,苍老的外祖父正坐在椅子上流泪,见我来了,禁不住哭出声来。我跪在外祖母的床前泪流满面……
过年的时候,去给外祖父拜年,路上经过外祖母的坟墓,我双膝跪下,心里说:姥娘!外甥给你拜年了!
外祖父衰老得更快了,真的有点糊涂了。可是,他总能一眼就认出我来!外祖父去世后,大姨告诉我:你姥爷一直喊“小风……小风……”我哭着说: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
……
岁月如尘,渐渐远去。只是在我的梦境里时常出现外祖母的小院,还有门前的那棵老槐树,外祖母的歌谣似乎还在耳边回响。
我知道,那是我记忆的老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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